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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因果〉之一(1 / 2)





  沛儿看着两人殞落在眼前,心头涌现了儿时在路边戏台看的一齣戏。第一齣时末上语气哀伤唱了一曲满江红。

  『今古情场,问谁箇,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哪论生与死。笑人间儿女倀缘慳,无情耳。』

  这是戏的开场,也是戏的结语。末的悲呼一早就将戏终后观戏人的悵惘尽吐而出,可这些悵惘,终就是戏外人给的。

  于他们本身而言,说不定是可喜,说不定可悲,但都不是戏外人可以评断的。

  缘分让他们纠结一处,他们用性命来解。于奚夫人来说,何尝不是还却了夫妻之恩,也与她的葵郎精诚不散,终成连理。而于锦葵来说,他的真心到底成全了永生不离,两心哪论生与死,沉于同个梦境中,又得以同时相拥醒来,这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所以最后,锦葵对河神爹爹说的是:『你也要幸福,只是,不要像我一样……』既然是你『也』要幸福,就代表着锦葵已经得到幸福了,那句不要像我一样,只怕是嘲笑自己在他人眼中有些凄凉,希望河神爹爹不要走上他的后路。

  沛儿心情称不上好坏,只是闷闷的。既然他们是往自己心之所向走的,又何必替他们感伤。话虽如此,却也开心不起来。

  沛儿缓缓望向她的河神爹爹,绷着的、佯装的冷酷表情,渐渐成了盛怒,却又被一个忧伤凄楚的眼神压去了衝动的情绪。

  离去的人不知是忧是喜,不过留下来的人却是肯定的,肯定都不怎么好过。

  掌声响起来,听起来单薄又随兴。照例来说,戏幕一落,掌声如雷是必须的礼节,然而现场只有云雨有这般兴致。

  「好一对璧人,精彩、精彩!」他冰冷冷的声音在佯装热烈,却没有刻意掩盖他虚情假意的事实。「戏已终了,他们也无法从地狱爬回来谢幕了,我们这也都散了吧!只是河神大人,今日以后,还请莫忘您的承诺。」

  冷眼旁观,就像今天亲眼看挚友坠入黄泉那样,往后日子,对云雨所做的一切都袖手旁观。

  叔顗心中有气,却也明白把沛儿安全送回家为首要任务。锦葵何尝不是成全了他,所以才在他准备出手时阻止了他,要是一出手,叔顗处于弱势,说不定没人能逃的了,就算他拚搏得覡与契安寧都没了性命,却也难保沛儿不受战火殃及。如此,便是本末倒置了,沛儿的周全才是最紧要的。

  就算云雨不下逐客令,这里也不是人愿意待的。叔顗没有回应他的话,俊美的面孔只是对沛儿扬起温柔的笑脸,轻声地说:「沛儿我们回家吧!」

  沛儿面对着笼外的河神爹爹点了点头,不论那面容再怎么温柔,都无法将眼眸中的一抹愁绪剃除。

  「还有人要跳的吗?」云雨假意慈悲,谁知道鬼面具之下该是多诡譎的笑脸。

  他们这时才回过头来看着坑口边的村长大人,他愣愣看着坑底,困惑的歪着头,好似有什么东西他始终理解不了。

  最后他终于懂了,自顾自地击掌长呼一声:「哈哈!这什么幻术?雕虫小技,怎奈何的了我?」

  既是在幻境之中,多做些什么也是无益,奚扶燁凛然直起腰桿,盘腿而坐,静下心来,吐纳之间将自己内蕴运转几个小周天。

  河神与沛儿对望一眼,对于人类,叔顗无心援助,可这回终究是自己带他入局,扛着那样的责任心底也不得不存有一丝内疚……

  一道水流捲过奚扶燁,将他打晕带走。

  「不跳吗?真可惜。」云雨言语间尽是笑意。

  河神头也不回的走了,沛儿在笼中却替着爹爹遥遥的凝望着那缓缓闭合的岩浆坑。那是他挚友埋葬的地方,说心里不起波澜是不行的,她这一行为多有替父哀悼之意。

  只是叔顗不愿意她看,他小小的姑娘不适合这年纪就懂得这些,白皙的大掌轻柔的摀住她在笼中的视线。云雨倒也守诺,一路上没有痴缠陷阱,离开之时就如同到来时那样顺利,可这来往之间,却一切都不同了……

  请走了一尊神,云雨的世界又回归一片死寂。

  他喜欢这样的死寂,也贪恋这样的死寂,遇见舒苍的那一刻,便是这样的死气沉沉,直到他一路踏来,枯败的桃花枝也跟着点上花苞,开怀怒放,花香浓郁一尽死亡气息。

  多久以前的事了,云雨已不敢细数。

  云雨移步到了契安寧面前,看着她的眉眼,确实与舒苍有几分神似。他皱了皱眉头,吹熄了红烛,拉下布帘。就让她好好睡吧!依照这副形势她大略还得醉上三天三夜。分明是同根生,兄妹俩也都这样易醉,契安寧是醉了也不管,继续纳山纳海的豪气灌下,舒苍则是啜饮一口,便满脸红晕,未必是真醉,却是放开了胆子,言谈间也真心了许多。

  说什么呢?他们之间压根儿不曾理解过,只见过匆匆一面,却像永别那样。

  「云大师。」一人低声轻唤,恭敬无比。

  也不突然,算一算该是时辰了,云雨往声音的方向望去,那人頎长的身子半隐在阴影之下,拱手垂首甚是恭谨,蓄了小鬚添了些成熟底蕴,不过在云雨眼中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着恭谨,却总用罔若昂向日月繁星那样的眼神望着他。近些年就不这样了,越来越懂隐藏,收敛起那些不该存有的情绪。

  「你来了。」云雨只是如常的应着,淡淡的,冰冷的,硬是与刚刚面对那些人的态度相比,还算是软化了不少。

  他们齐步入了寝室,寝室不大,简单的配置,四周虽是冰晶凿成的墙壁,却也不冷,这里本就古怪,冰热相存也不化。

  男子替云雨脱靴,轻扶他缓缓躺入榻下,分明该是粗手粗脚的高大身版,对着云雨只是伏低,只是轻柔,只是小心翼翼的将手移向云雨的鬼面具,而后熟练地解了下来,于此之中,没有半点触碰到云雨的肌肤,彷彿那就是个神圣无比的神像,碰到了就会把人间烟火沾染上去,褻瀆至极。

  解下之后,依旧是那样的容顏。

  云雨轻轻闭着眼,没有看向他,于是他总得以贪恋的多看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