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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1 / 2)





  白狐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被嘲笑了。它不再说话,仔细分辨那从沟壑四处传来的高高低低、似有似无的声音。

  听起来确实像是正在忍受什么残忍的折磨,尤其是偶尔传来的一声高呼,声音中满是极致的痛苦,可却……莫名地令人觉得浑身躁动。

  “他们在做什么?”白狐问。

  “说了是欢愉之事。”

  “何谓‘欢愉之事’?”

  云飞扬托着白狐的腋下将它抱在眼前,盯着月色下那双夜明珠一般通亮的眸子,似笑非笑道,“变成人,我便告诉你。”

  白狐:“给我解药,再把铃铛摘掉,我现在就可以变。”

  “我给你解药,再把铃铛摘掉,你是不是会立刻消失?”

  白狐生气扭头,哼!

  于是谈判再次决裂。

  ***

  偶有黄昏时分,云飞扬会借着披风的掩护,抱着白狐登上点兵台,看着昏黄落日的余晖下,暮色苍茫的沙场上,那些持刀抵盾的士兵排列成整齐的方阵,挥汗如雨地操练。

  不需要云飞扬说什么,单是眼前这热血的一幕,白狐便觉得它已经体会到了人类口中“家国”的深意。

  所以当有一日,云飞扬再次抱着白狐登高远眺,指着远处那淡淡雾霭中若隐若现的一处小村落,让它看那一缕缕从烟囱中冒出的袅袅炊烟时,白狐说,“你放了我吧。”

  正要吟诵出口的诗句哽在喉头,云飞扬垂眼沉默了。

  只是那抱着白狐的十指,不经意间,紧了几分。

  “我法术低微,也不懂得排兵布阵、行军打仗,帮不了你什么。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你分心。所以,你就别整天费心思看着我了。我不走。你好好带你的兵……好让这炊烟,得以日日照常升起。”

  盛夏晚风吹得背后林叶簌簌作响,云飞扬低头轻轻摸了摸小狐狸的头顶,眼中柔情似水。“好。”

  ***

  “塞外的星空特别美。”云飞扬枕着手臂躺在长满青草的斜坡上。

  “嗯。”白狐蹲在他的头边,仰头望着漫天的璀璨繁星,看着它们闪闪烁烁,聚集成一个个诡异的图案,似乎在昭示某种神秘命运。那曾是它久居深山时,潜心参悟的“天道”。

  自它离开青罗山入京找寻云飞扬,竟已有四月余未曾见过星空了。所以当云飞扬邀它留下来共赏今夜繁星之时,白狐欣然同意了。

  “对不起。”

  听到一句突如其来的抱歉,白狐扭头看向云飞扬。

  云飞扬仍旧望着夜空,但许是余光瞧见了白狐在看自己,嘴角浮起一丝半是无奈半是苦涩的笑,“我生于帝王将相之家,自幼被卷入权力倾轧、利益势力之争。十六岁随父亲上战场,至今已五年有余。本以为自己早已看透生死红尘,看淡得到失去,直到某一天,有个人从我眼前毫无预兆地消失无踪。那一瞬,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体内的血液逆流。然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竟然也会那么怕失去什么,那么……想要得到什么。”

  白狐不知道云飞扬在说什么。但是在夜风肆意吹拂的半坡上看着星垂四野、月华如练,着实是件美事,所以白狐蜷曲四腿趴下来,迎着风微微扬起下颌,准备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云飞扬见状,忍不住抽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小狐狸的头顶。白狐被摸得舒服了,迎着云飞扬的掌心,眯着眼睛将下颌又抬高一些。于是云飞扬眼中的笑意也更甚些许。

  “我谨遵父亲教诲,凡事不可将内心思绪露于表面,然而那日在御花园得见长公主之时,我却前所未有地失态了。”

  白狐睁开眼,盯着穹宇,心下暗道,这种事情说给我听做什么,并不感兴趣。它突然觉得头顶那本来将它摸得很舒服的手有些讨厌,遂使劲摇头摆脱掉,摆出一副拒绝的姿态。

  不让摸头,那就顺毛。云飞扬一下一下地摸着白狐的脊背,继续道,“按理说,不应该的。”

  白狐动了动耳朵。云飞扬看在眼里,抿唇笑笑,继续道,“因为我知道,我对女人,没兴趣。”

  白狐:……

  “而且,素来听闻,貌美如花的长公主是另有心上人的。毕竟,像她们这种深闺小姐,多半喜欢那些能够写诗作赋的文雅之士,对我们这种只会带兵打仗的大老粗素来敬谢不敏。……嗯,你变成人时的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想来是长公主喜欢的类型。”

  白狐一甩蓬松的大尾巴,让云飞扬猝不及防吃了一嘴毛。“我不喜欢女人。”

  云飞扬皱眉舔嘴唇舔到一半,闻言一顿,轻轻捏捏白狐的后颈,笑道,“哦?这么说,你喜欢男人。”

  白狐回头看了他一眼。云飞扬想从白狐的眼神和表情中抓住什么,然而想从那通透的琉璃晶瞳和白毛掩盖下的狐面中捕捉什么,太困难了。

  “我不喜欢人。”白狐没什么语气地说完,转回头继续看星星。

  这句话听起来太认真、太正经,云飞扬暗自叹口气,顿了顿,继续讲自己的故事,“我很想知道自己为何会对长公主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白狐望着穹宇想,人类描绘爱情的词汇还真是丰富。而且那么精准。

  “直到后来,我又得见一人,方才顿悟,也许那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日久生情’。”

  管你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与我何干?白狐觉得很烦躁,不想听,可是三条尾巴左右甩了甩,到底还是趴在那里没动。

  “丧为白,所以白衣多被视作不吉,极少有人会穿一身白衣。便是长公主喜欢素白衣衫,上面也总会点缀一些其他颜色。所以,当我那日见到那人一袭白衣之时,方才恍然,原来我此前如此惦念长公主,不过是被她那纯白背影勾去了魂。”

  白狐甩到半空的尾巴有了一个微妙的停顿,而后慢慢放下来,耳朵也不自觉地抖了抖。

  “我发现,我对白衣之人,似乎有着特别的执念。”抛出最后一句话,云飞扬拿回了一直抚摸白狐脊背的手,重新垫在头下,盯着头上那遥远的星空,心头再次浮现出那种莫名的失落感。

  大病初愈后,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拼命地追逐过一个白色的影子,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影子却是离他越来越远,失望、失落、徒劳、伤感、不甘……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淹没他、阻止他继续追逐的步伐。

  云飞扬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很久之后,他听见白狐说,“执念不是个好东西。”

  “是啊。”云飞扬笑道。可是,如果能那般轻易放下,又何以称作“执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