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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1 / 2)





  凉亭上有几片瓦,长屋墙上几块砖,院内小树一年中能开几朵花,他都数过一遍又一遍,难熬的百年孤寂,居然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打破了。

  起初入眼的白雪,到满目高楼深巷,还有湖边枯萎的一排垂杨柳,每一根柳枝外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风一吹,打在一起叮当清脆,何其美好,何其新鲜。

  原是他为人时也看过的风景,原是他在院子里也能瞧见的圆月,却偏偏什么都不同了。

  周熠愣了许久,他转身的速度非常慢,几乎是一眼一刻地将所看到的一切都记在了心中,那张脸上抑制不住的惊讶与喜悦叫顾定晴看得越发开心,她就知道她做得对,她也知道自己选对了地方!

  “你记得这个地方吗?”顾定晴问他。

  周熠听见声音回神,一双眼落在湖心的冰面上,怔了许久嘴角才挂上了浅笑,一双眉眼温柔地看向顾定晴,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所以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是燕京的团月湖。”

  “是!是团月湖!”顾定晴长舒一口气,似乎周熠猜到了答案,比她自己猜到了还要开心,她说:“好在我爹娘以前也带我来过燕京,否则我可能都不认识团月湖怎么走,我幼时也来湖边玩儿过,只是现下湖边已经没有你说的那些垂钓老者了。”

  周熠声音很轻,微微歪着头道:“是啊,燕京都不再是我认识的燕京了。”

  顾定晴道:“燕京被天赐王朝占为国都后,每一年的发展都越来越好,两年前的燕京与现在的燕京也不相同了。你说团月湖里有黄颡鱼,肉质鲜美,鱼身如金,腮边还有刺,以前坐在这湖边的老者一钓一个准儿,现在不能钓了,团月湖被划为了燕京的观赏湖,里头的鱼也都成了鲤鱼。”

  周熠长叹一声,他顺着湖边走了几步,脚下贴着雪却没留下任何痕迹,本就是魂魄一缕,即便能化成人形,却也无法再触碰到这些,就是黄颡鱼还能捉,他也尝不到的。

  心中的紊乱还未平息,不知几次想要逃离那所小院子都不得成功,周熠甚至就已经要认命了,却没想到还是顾定晴胆子大。

  昨夜院外有人窥看,周熠察觉到了,所以引了一阵风让那人离开,却没想到那人走时摘了几道供祖符,周熠便知道,这人绝不是寻常人。

  给祖宗娶妻这种事儿是坏了道中规矩的,这个周熠知道,因为曾经给他妻子供祖之法的人便说过,让他的妻子转告子孙后代,道中有可为有可不为,坏了规矩者必将受到严厉惩罚,所以周熠猜到,顾定晴一定会被人救出去。

  昨夜他提醒了顾定晴,如若明日有人过来,她就装害怕装可怜,叫人同情几分,怜惜几分,她这般可爱的姑娘,来者不会忍心,必然会带她离开,到时候天地之大,她一个活人就不用与他这个死人绑在一起,还得自由,逍遥自在。

  周熠脚下一顿,回头朝一直跟着自己的顾定晴看去,女子身后留了一排印有桃花的脚印,正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眼神似乎在等待着夸奖。

  周熠心下一软,轻声说了句:“谢谢你能带我出来看看。”

  “这不算什么的!”顾定晴昂起头,笑面如花,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她长得不算很好看,可生得讨巧,周熠见了抬起手,轻轻按在了对方的头上。

  自然是彼此互碰不到,周熠的手也只是停在了顾定晴发上的半寸处,可她就是能感觉得到,周熠掌心的温柔与温暖,还有恰如其分的赞许力道。

  顾定晴说:“将我从周家带出来的人说,事情结束后她能给我一些银子,让我离开燕京好好过活,我偷偷将你从周家带出来都没人发现,等到时候那两人离开了,我就带着你的杯盏远离京都,我们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好?”

  周熠一怔,竟不言语。

  顾定晴继续笑道:“我从小就在燕京附近长大,他们都说燕京好,是国都,可我已经受够了这个地方了,村子里的人对我不好,燕京里的人也曾都嘲笑过我,伤我者尽在此处,不如离远些,离得干净。”

  周熠只知道,顾定晴是被她爹娘卖进周家的,却不知道她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那些在家中被爹娘压榨,被弟弟弟媳欺负,成苦力,成仆人的生活,她没与周熠说,她爹娘曾拉着她去江家门前,逼迫江旦翻五倍聘礼,最后被人一纸退婚书扔在脸上,遭周围百姓辱骂讥讽的事,她也没与周熠说。

  总归都是些不好的回忆,即便当时她爹娘非要江旦娶她时,她哭着挣扎,可也只是被众人认为做戏。

  这世上,真正待她好过,对她说到做到的人,只有周熠。

  顾定晴想到这些,眼眶不禁红了起来,她长得不好看,周熠却玉树临风,她家境不好,周熠却是世代官家,她不识字,不会琴棋书画,周熠却都愿意每日子时出来教她,若她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他还会与她玩儿游戏。

  他们用最世俗的方式玩儿,打各种赌,明日树上开几朵花,门前落几寸雪,她输了,就帮他清理房中的一样物件,即便周熠不说,顾定晴也愿意这么做。若她赢了,周熠便会告诉她院中的一个角落,让她去挖,总有好东西藏在里头。

  那些都是……已经当了大官的周家子孙,埋在院子里给周熠的金银珠宝,一个死人根本用不到的东西,但顾定晴穷惯了,她喜欢。

  第一次挖到的镯子,她一直戴在手上,第二次挖到的玉佩,她也挂在了腰间,还有几粒圆润的珍珠,她都藏在了鞋子里,现在都有些硌脚。

  周熠待她,太好太好了。

  顾定晴道:“等我们离开了燕京,可以往西走,你说你当官的时候去过那边,有一处花海,一望不到边际,就在陵中,现如今陵中城还未改名,它还在,我想去看看那片花海,除了花海,还有章州的玉带河,齐云山上的猴子……”

  周熠轻声笑了笑:“原来我说的,你记得呢,我说时你的心思都放在了珍珠上,我当你没听见。”

  顾定晴摇头:“我都听着呢,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记着。”

  周熠见她如此,一瞬愣神,脚下不禁往后退了半分,道:“抱歉,顾姑娘,我太久没与人说过话,所以自己能记得的,就都找你倾诉了。其实那些地方如今想来也不是很漂亮,也许只是还记得,所以于脑中美化许多,你还年轻,无需为了我随口一言,便流浪四方,姑娘家还是找个地方,安定地生活比较好。”

  顾定晴听他这么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她也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方才的神采飞扬,一瞬降到了冰点。

  “我是不是又话多了?我娘曾经就说过,我这人不能好,稍微高兴点儿就说多。”顾定晴的手捏了捏裙摆边,周遭一瞬安静了下来。

  她深吸几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蹲身去攥了几个雪球,小手已经冻得通红她也没在乎,用力将手中雪球朝湖中冰面扔过去,雪球于月光下砸成了一粒粒碎屑,晶莹如散开的宝石,嚓地一下在冰面上留下了微白的痕迹。

  “好看吗?”顾定晴转开了话题。

  周熠微皱的眉心渐渐松开,颔首道了句:“好看。”

  顾定晴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也说得太多了,也许周熠喜欢燕京,也许他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未必是他曾经去过的,难得离开周家,必然要去见还未来得及去见的。

  顾定晴定了定心神,又攥了个雪球扔出去,她说:“周熠,你快看啊!你每日只能出来一个时辰,没多少时间的,今日就只能在这湖边转,等明日我早些出门,带你去城外看看。”

  她扔得高兴,身上黑色披风飞扬着,两只手上都握着雪球,用力掷向冰面上,找到了窍门,溅开的雪花就越来越大,越来越细密,一粒粒莹亮飞散开。

  “好看吧?”

  “好看。”

  “我这回攥了个特别大的,你别眨眼!”顾定晴双手举起一个大的雪球,几乎跳起来往外扔。

  身旁站着的周熠微微侧过头,却是看向了顾定晴的脸,方才的低落已经不在她的眼中了,眉眼处的笑意带着几分青春盎然,她发梢与肩膀上都带着细碎的雪粒,周熠想伸手帮她拂去,抬了一半又想起来自己碰不到对方,于是化举动于言语,不知是回答,还是感叹一句。

  “真的……好看。”

  顾定晴带周熠在湖边转了一圈,凡是她认得的建筑,都给周熠说了一遍,何时建造,何时兴旺,偶尔还感叹一句,等她日后有钱了,也想开这样一个客栈、酒楼、茶馆儿、糕点铺子。

  秦鹿在风中跟了一路,没离得近,免得被周熠发现了,所以两人的话偶尔能听见,时常听不见,单看氛围,似乎是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