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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1 / 2)





  所以刚刚在停车场听她那一番激昂的陈词,多少还是透着些年轻气盛,但和他概念中的八零后又有所不同。看着她那毅然决然离开的身影,他心里还是有些震撼的。他没法把她和早上那个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上让外套盖着脸以致呼吸困难,在梦境里极力挣扎的女孩看作同一个人。他当时觉着滑稽,不由蹲了下去,把外套上的帽子从她脸上揭开的瞬间,她停止了挣扎,然后就睁开了眼,他立刻在心里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多年前,他和友人一起去爬山的时候,在半山腰上撞见的一只野猫的双眼。

  再想想中午那会儿,他完全搞不清状况就对人小姑娘那么上纲上线,凶神恶煞的便有些过意不去。

  这是个内心极其骄傲的姑娘,她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些,不然她不会一个人躲在黑洞洞的楼梯井里哭。这时候的她需要的兴许就是这样独处的时光。一个人要是摔倒了,他得做的,不是等人或找人来扶,而是要自己爬起来。

  然而,两位同等电梯的大妈忍不住了,边议论着边相伴着往楼梯井那儿走。

  马主任见状,立刻迈开长腿走过去,挡在了进入楼梯井的门口,也不管认不认识人家,就用他那一贯不容置疑的口吻冲那二位说:“让她一个人呆会儿!”

  那二位见他一身虎虎生威的气势,到底没敢突破这位“门神”,嘴里叽咕了几句,便前后脚走开了。

  ……

  “鸿渐一个礼拜就回来这么一趟,你还跟个乌眼鸡似的!”外婆坐在床上,边吃樱桃,边指点江山,“你甭那么瞅着我!想我又怎么知道的?你呀,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傻子都能看出来你在想什么!”

  得益于病房里昏暗的灯光,老太太愣没留心到晓芙微肿的双眼。

  早已平静下来的晓芙心说:我要离婚,你看得出来?!嘴上说:“嗬,半斤樱桃就把您给收买了!”

  老太太一点不计较:“这孩子说话怎么老爱带刺儿?樱桃事小,鸿渐的孝心事大!你呀,跟你妈一个样,直来直去,不晓得拐弯!对男人哪,你可不能使这蛮劲,要懂得四两拨千斤!”说着,就在床头柜上的一块湿手巾上擦了擦口手,说饱了。

  晓芙看着桌上的四颗樱桃核,哭笑不得:“我花了一俩小时给您买回来的半斤樱桃,您就吃四颗?”

  老太太笑嘻嘻地说:“什么好吃的,我都只吃七分饱!再说,这玩意儿也就尝个鲜,吃多了容易上火!”

  冬日的夜像一张大网罩住了这座城市。

  进入梦乡的外婆和隔壁的陪床护工发出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像一曲滑稽的二重奏。躺在普通病房给病人家属租用的折叠床上的晓芙在这二重奏里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无可奈何地抱着羽绒服去走廊的长椅上躺着,走廊里的灯光直射在她的脸上,她便把羽绒服上的帽子翻上来扣在脸上。

  不多一会儿,帽子又让人翻了下去,她不由得睁开眼,眼皮老重啊,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肯定是肿了。

  马主任又出现在她面前,只不过这回他是站着,晓芙躺在那儿看着他,觉得他像个巨人。

  “您还没回家呢?”她一下坐了起来。

  四条腿的耳塞

  “今天我值夜班!”马主任洪钟似的嗓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夜小了好几个分贝,听起来很有磁性,“为什么老爱在走廊上睡觉?病房里不是有给家属陪床用的折叠椅吗?”

  晓芙说:“我外婆睡觉老打呼,我睡不着。”

  马主任对她那发肿的眼泡视而不见,说:“唔,这倒是个问题。等着。”

  他说着就走开去,不一会儿拿来一副耳塞递给晓芙:“试试这个吧!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和一半夜爱听摇滚的哥们儿住一屋,天天戴着这个睡觉。”

  晓芙淡淡一笑:“管用吗?”

  “应该管用,我那哥们儿听的可是重金属摇滚乐队,你外婆的呼噜声和这个比应该是小巫见大巫吧?!”

  她依旧带着那淡淡的笑,说:“白天我不是故意顶撞您,我家最近出了不少事儿,我心情不太好,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马主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你知道我每天雷打不动要干的事是什么?”

  “给人开膛破肚。”晓芙又二起来。

  马主任显然没预料到这个答案,不由微微挑了一下眉毛,纠正:“是看新闻。为什么看知道吗?”

  “忧国忧民忧天下!”

  “别给我乱扣帽子,我情操没那么高尚!”他看着她,“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发生很多大事儿,你看多了就会觉得,跟这些大事儿比,自己那点事儿再大也不是事儿!”

  晓芙点点头,看着他的黝黑的脸膛,开了个小差:这人到底多大?虽然眼周暂无褶子,但见他那饱经沧桑又处变不惊的眼神儿,总有四十了吧?

  他避开她山猫似的直视,看向了别处:“快回去睡吧!老人家半夜醒过来,身边没人,也睡不踏实!”

  她正起身要往病房走,他忽然又说:“还有,睡觉的时候别再捂着脸,容易窒息。十几年前,美国有个短跑女冠军就是睡觉的时候窒息而死的。”

  她想想,到底没忍住,纠正:“我想你说的是乔安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是因为哮喘导致的窒息吧?!”

  就在那一瞬间,她清楚地看见他一贯严肃的脸上有了一个笑容,顺带展露出一小段齐整的白牙。难得一展欢颜的人原来笑起来可以这么好看。她的心忽然让什么抚摸了一下似的,像死水里让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掀起一小阵涟漪。

  这天晚上,她躺在翻个身就嘎吱作响的折叠椅上,戴着马主任给她的耳塞,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小时候和手榴弹在大院礼堂看的那部《乱世佳人》。当时,年龄只有个位数的她俩,对美国内战、黑奴解放什么的统统不懂,对几个人物之间分分合合,纠纠缠缠的情爱关系也不甚了了。但影片尾声,死了孩子,跑了丈夫的郝思嘉,挂着一脸未干的泪水,两眼无限憧憬地看向前方,鼓励自己:“明天,又将是另一天!”的场景深深烙进了晓芙的心里;下一幕,那个爱穿绿蓬蓬裙的娇小却坚韧的身躯又站在了家乡塔拉的土地上。

  后来,为一次数学测验分不高,就让她爸罚跪小马扎的中学生晓芙,在双手高举布满大红叉的数学试卷,努力维持平衡的时候,就暗暗想着郝思嘉的这句话给自己打气。

  手榴弹那时候很同情她,老说:“你爸和那些控制未成年卖花女的人贩子有一拼,她们的花儿卖得不够数,也要跪马扎!”

  这会儿,晓芙的心里又回荡起了那句话“明天,又将是另一天”。人三婚女郝思嘉,在一个自驾马车都让人说三道四的十九世纪,都能这么乐观;她这托生在二十一世纪,女人开飞机都没人敢二话的年代的一婚女,还就蔫了?

  这么一想,她觉得窗外清冷的月光都皎洁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躺椅床上的戴了耳塞的晓芙不是让她妈和外婆的说话声给弄醒的,而是让她妈拎进来的油条煎饼味给香醒的,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一口东西了。她摘了耳塞,慵懒地抬起眼皮看了她妈一眼,然后就坐在床边狼吞虎咽起来。

  当妈的一看又唠叨开了:“哎呀,怎么又不刷牙洗脸就吃早饭?”

  “饿了。”女儿说。

  晓芙妈在上班前特地赶来看一趟:“对了,妈,你什么时候换病房的?也不知会我一声,叫我一番好找!”

  外婆答道:“昨天。四条腿让我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