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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7)(1 / 2)





  像是他方才在慕格尔看见的那丛一品红,被噼里啪啦的大雨打得几近凋零,残破的花瓣落了满地。

  像一簇火,烧进他心底,燎出一连串胀疼的血泡。

  沈祈伸手试了试温度,摸到他湿淋淋的黑发,发丝带着很重的洗发水味道。

  估计是回来时洗的,只是连擦都没怎么擦就直接睡了。

  沈祈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翻出吹风机,将功率调到最小,一点点将他的头发吹干。

  时倦的头发将将及肩,在男生里算是比较长的,垂下的发尾半遮半掩住他的脸,皮肤便显得更是苍白剔透。

  给高烧病人吹头发是个挺麻烦的事,因为用热风病人身体的高温散不了,而用冷风又容易加重病情。

  沈祈只能用中档,末了关上开关,轻轻抚平他因为难受蹙起的眉心,下意识低下头。

  即将接触到他的那一刻,沈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僵住了,垂下眼:时倦。

  他眼睫颤了颤,没睁眼。

  沈祈撑在他旁边,低下身道:你现在发烧,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时倦脸上没什么生气,极轻地动了动唇。

  不要。

  沈祈轻轻嗯了一声,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背:不去了,别怕。

  上回塞给对方的药还没用完,沈祈没废什么力气就在柜子里找到剩下的药物,将热水壶拿到隔壁的空房间,烧起水,接着去卫浴间里接了盆凉水。

  不去医院,时倦上回生病所表现出来的身体素质又实在很难让人放心,只能在配合药物的同时物理降温。

  沈祈将毛巾拧干,安安静静地拭去他额上的汗。

  他好像一直都在疼。

  沈祈望着对方皱着的眉头,指腹搭上对方的太阳穴。

  他其实不太明白对方在疼什么,在他的专业认知里,高烧下病人因为体温升高会觉得酸痛不是什么奇事,但他没见过像眼前这个人这样,反应会那么严重的。

  这样的反应,其实更像是别的什么。

  指尖的力道缓缓加深。

  时倦仍旧在昏睡,只是眉心缓缓蹙起。

  很难受?沈祈两只手都覆在对方的太阳穴上,轻声道,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窗外的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倒是天色丝毫不打算以人的意愿而转移,渐渐暗沉下去。

  察觉到对方的温度降下去后,沈祈将最初烧的那壶水到进暖水瓶,重新接了一壶,用它冲开一袋药剂,端着杯子回到床边,这才低声叫他:时倦。

  对方没反应。

  乖,醒醒,先喝完药再睡。

  时倦全身都提不起力气,只是下意识地,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祈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中途动作僵了一下,可随后又恢复了平静,将玻璃杯递到对方唇边:乖,张嘴。

  苦涩的药水顺着喉咙一直落入胃里,时倦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却只看见对方扶他躺下时收回的指尖。

  脑子里的记忆纷乱又零碎,揉杂得光怪陆离。

  他茫然地看着,低声呢喃道:安非?

  那只手蓦然一僵。

  又是这样。

  每一次他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叫的却永远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明明自己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念着另一个人。

  对方就那么重要吗。

  **

  橘猫在窗台上趴得昏昏欲睡,一眨眼看见那人近乎仓皇的背影,直起身子,重新跳上床,疑惑地叫道:喵?

  没有声音。

  阿倦?

  被它叫的人阖着眼,已经没了意识。

  **

  沈祈直到出了大楼,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拿伞。

  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围亮起了路灯,鹅黄的光被茫茫的雨幕一遮掩,便像是蜡烛被罩上一层磨砂玻璃,影影绰绰,像是一团不小心沾上的颜料,晕染出温柔的色调。

  大雨将他浑身淋得湿透,他却没有管,只是缓缓蹲下身,苍白的指尖死死抓着胸腹的位置。

  那天他在地窖里找到时倦,将对方抱出来时遭到了爱微家所雇的绑匪疯狂反击。

  冰冷的刀刃曾在他的胸腹贯穿又抽离,医院为他缝了足足十数针,输了上千毫升的鲜血,方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术后者多忌讳。

  忌凉。

  因为一旦着凉很容易引发病毒性感染,免疫力便跟着下降,伤口极易恶化;

  忌动。

  因为大幅度的动作容易崩裂伤口,造成二次甚至多次伤害,加大失血量,严重影响愈合;

  忌惊,忌怒,忌恐慌。

  因为距离的情绪波动会导致体内血液流速加快,加重心脏负荷,甚至腹压变化。很多人手术后医生嘱咐必须静养而不能有过大情绪波动,就是这个原因。

  沈祈蹲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

  大雨依然在下,夜晚的冷风勾着雨丝湮进他的外套,触到皮肤,再一点点渗入四肢百骸,寒意几乎要叫人失去知觉。

  他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过了多久,方才撑着地面站起身。

  脚下几乎要站立不稳,可他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就那么缓缓的,一步一步走向了校外。

  那辆车子依旧停在那里。

  他靠在车门上,手指因为失血抖得厉害,被冰冷的雨水冻得没了知觉,从胳膊到手掌都是一片麻木,虚软得几乎要抬不起来。

  胸腹的疼蔓开始延至全身,撕裂的,绵密的,尖锐的疼痛令他呼吸困难。

  他的胸口起伏着,气息却是轻微而无力的,断断续续,像是风一吹就能消散。

  车门终于被他拉开。

  他狠狠地咬了下唇,嘴里含着血腥味,慢慢地将推开门缝,自己摔进座椅里。

  车里不比外面暖和到哪里去,就像是满目风雪时走进的一座冰屋,头顶脚下依然是冰雪,甚至因为安静,反倒显出一种浓重的孤冷。

  衣服已经彻底湿了,雨水一淙淙滴下来,在座椅上积出深深浅浅的水渍。

  他安静地靠在座位上,乌黑的睫毛半遮下来,那双泛着深蓝色的眸子陷入阴影里,唯一的缝隙狭小得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芒。

  啪嗒

  一滴水珠顺着他的眼睫滑落。

  视线陡然模糊。

  血腥味在车内蔓延。

  他静了很久,方才动了动僵硬的指尖,触感却是冰冷而黏腻的一片。

  他死死摁着身上破烂不堪的伤口,忽然想起多年以前,他在老师的注视下第一次划开人的皮肤,呼吸间却只嗅到防腐剂的味道。

  老师说:死人是不会流血的。

  所以他们没有血。

  所以他们不会觉得疼。

  所以他们永远感觉不到难过。

  哪怕他们要躺在冰冷的实验台上,被千刀万剐。

  他蜷缩在那,有那么一刻,思维曾不可抑制地滑向黑暗的深渊。

  可事实上,他却只是缩在那,一动不动。

  他真的,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