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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1 / 2)





  雍晋情绪不高,也因为他的动作,头发都散了。他的唇角有些威严地板着,眼神克制,却又有火在烧。雍晋说:“周先生,你太失礼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含了蜜似地低吟:“所以要惩罚我吗?可我这么喜欢你,原谅我吧。”

  他的话大约有些惹人发笑,他见雍晋皱紧的眉心,一下就松开了。他伸手去碰周君的脸,周君垂下眼睫,同猫似地用脸颊去蹭雍晋的掌心,他听雍晋道:“不过初次见面,你甚至只是位醉鬼,我不信你。”周君两颊皆是红的,鼻息潮热,他说:“怎么才能信我?”

  雍晋擒住他的下巴,他像一位君王高高在上,挑剔地审视着他。他的眼光在周君脸上梭巡着,好似评判他的价值。他无情低语,饱含兴味:“你能为我做什么?”周君伸出舌头去舔压在他嘴角的拇指,被蛊惑般道:“我可以为你死。”雍晋瞳色深深,他并不信他。周君感觉到雍晋的手从他下巴处撤离了,他慌了。潜意识中,他察觉雍晋并不满意,因此他不会再和他继续纠缠。

  周君握住了脸上徘徊的手,雍晋中指上有枚猩红的戒指,他吻上冰冷的宝石,虔诚道:“我是多情的旅人,愿为你停留。”他用德语继续说:“这颗心,可够?”雍晋笑了,他的手从他唇边移开,握住了周君的后颈,他说:“还不够……”

  还不够吗,他说,你得为我活。这句话像一股力量,将周君从梦境里猛地推了出去。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全身无一处不疼,他被困在翻过来的车里,身旁有人低声呻吟着,是小任。车外枪声未停,可却再也没人针对他们这辆车了。

  躲在暗处的敌军,集中火力对付关卡处。也许他们只是过于倒霉,被连带了。周君在车里艰难地翻动着自己的身体,他也在犹豫是否要出去。而此时出去了,会不会立刻成为目标。后车的药品、许老板,许许多多念头让周君烦忧极了。好在他的枪还在身边,小任也醒了,他脑袋上有血,挣扎着想要逃出车去。

  周君还在犹豫,但他也担心货车漏油要爆,此刻也不愿想那么多了,生死由命吧。货车门还未变型,他狼狈地从车里钻了出来。周君以手护着脑袋,爬出车后,又想回身去拉出大脚还有许老板。往里看,许老板还在,大脚卡在副车座,昏迷不醒。

  小任和老毛都爬出了车,大家身上到处都是伤,都很狼狈。周君回头看看有无可躲藏的地方,不远处有几个小土坡,但离他们有一段距离。贸贸然跑过去,也许今日就要命丧在此处。周君灰心极了,这场劫难也不知躲不躲得过。

  他又想起了刚刚他做的那短暂又漫长的美梦,苦中作乐般,他想这也许是他和雍晋初见时的记忆,都在一场又一场梦中追寻回来。笑着笑着,他神情坚毅起来。小任坐在他身旁,他转头和小任说:“活一个是一个,那边有个土坡,我一会尝试先跑过去。如果我没死……”话音未完,路的尽头却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不远处烟尘滚滚,有几辆军用卡车开了过来。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见他的每一次,都是一种悸动和预感。这次也没有错,两辆车在货车旁急刹,卡车上的军官架起枪朝敌军的土坡上猛烈开枪。

  一声又一声震耳的枪声中,雍晋就这么出现在了周君面前,如天神降临,背立阳光。

  周君是那么得灰头土脸,挨着翻倒的货车边,额头上还有血渍,有一部分淹到了右眼皮上,在眼皮处晕出一道深红色的褶痕。可他眼睛一直睁着,直直地望着眼前这男人。小任的反应要比他来得快,他扑在了雍晋腿边,喊着救命。可惜他的话没人听,在密集的枪声中,另外两人一直对望着。

  那对视好像很长,实际也很短。不过是又几声枪响的功夫,雍晋收回了视线,他伸手扶了把小任,指着自己来时坐得军用卡车,让人过去。小任连声感谢,回头便去扯周君。周君尚未回神,他只木楞地被小任揪扯着袖子,从地面拉了起来。

  雍晋很快便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擦身而过时,周君手中被塞进了一张帕子。他们俩被送进了卡车里,一同被带进来的,还有昏迷不醒的大脚和中弹的老毛。许老板失血过多,面色如鬼。留在车里的医疗兵粗暴地给许老板用了药,弄得他唉声连连。

  周君捏着手帕,坐在一处发呆。小任挨着他,瞅了他几眼,小声道:“你认识刚刚那位军爷?”周君不打算说话,他用手帕压了压眼皮,抹下干涸的血块:“有过一点交情。”小任低声道:“那就好办了,咱们这趟也不算白跑了。”

  许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周君偏过脸,疑惑道:“怎么?”小任四处看看,又往周君耳边贴了贴,几近耳语道:“咱们这次被这些当兵的救了,车里的药肯定会被扣下。没瞧见许老板的脸色吗,他自己也知道这批药是拿不回来了。”

  他明白过来小任的意思,一时间竟为难地蹙起了眉。私心里他肯定不愿意这药被扣下,毕竟利益相关,家中有人等他挣钱回去。可雍晋如今状况如何,他不知道,怎么好开口去求这件事。这里人多眼杂,即便雍晋答应,他要开口放走那么大批药品,会不会有其他影响。

  如今是后悔也来不及,小任已经知道了,不用想一会许老板定是要求他。果不其然,不多时许老板就高喊他的名字,等他过去便凑到他耳边,忍痛许下五五分。原本只有二八,如今五五确实是大出血了。即便如此,周君还是心里悬得慌。

  他正犹豫,车里便上来了许多人,车子一下便启动了,不知往哪个方向开。约莫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周君一下车就被带到一个临时落脚点。那房间不算齐整,军用地图铺在桌上,一旁还有用过一半的面条。垃圾篓子里有带血的纱布,水壶旁还有一玻璃瓷瓶,里面只剩几粒消炎药。

  环境实在算不上好,甚至简陋。周君略有些忐忑地寻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想了想,他又站起身捏着刚刚雍晋塞给他的帕子,沾了点水壶的水,想寻面镜子把脸上清一清。可惜这房间虽小,东西却多,一时间也找不到可以照面的镜子。

  他胡乱地用打湿的帕子揉脸,却搓到伤口。疼得周君双眼一湿,倒抽凉意时,房门被人推开了。雍晋摘下帽子,反手关上门。周君不敢动了,他从未想过再见雍晋时,他会是这么紧张。

  分明先前,他还敢兜头甩这人一耳光。如今不知是人生过于大起大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是动也不敢动。雍晋皱眉看他许久,好像很是不满意,却又不肯轻易开口。房门虽然关上了,窗子却没关。

  正午阳光扫进屋里,过于明亮,亮得周君轻而易举地琢磨出雍晋脸上的神情。很快,他微弯的脊骨一点点板正起来,又是找回气势的周少爷了。可惜雍晋的眼睛望他怀里一落,竟然失了分寸,表情吃惊。周君跟着他眼神一看,他的怀表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亮在了衣服外头。

  第73章

  这是让人羞窘的物证,赤裸裸大剌剌地摆了出来。怀表就似一颗烫人的火种悬在胸前,让周君的脑袋发涨发晕。他惯来能说能辩的嘴彻底哑了,只张着唇,甚至不敢飞快地转过身去躲。这不是此地无银吗,太明显了。他要振作一些,装作这并没有什么的样子。

  雍晋抬手掩住半张脸,他才是先躲开的人,转过脑袋,也不知看着哪处。室内的气氛过于静了,周君不太自在,他又捻起那张帕子来擦脸。雍晋那边动了,他解开扣子,脱去沾满尘土的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衬衣。他走向内室时,周君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急忙地将怀表塞进衣服里。

  冷冰冰的表身激得周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局促地摸了把后颈,烟瘾犯了。等雍晋将东西拿出来时,就见周君靠在窗口的地方,脸朝外,金黄色的光顺着他的眼睫、鼻梁一路落道了唇峰。他眼睛微微眯起,瞳仁被染成金色。

  明明周君身上是脏的,脸上还有尘土。他只是夹着烟,靠在那处,都能让雍晋有种错觉。就好像此时此地,是他们那段最美好的时光。而他上前,能自然而然地去吻他,能叼着那可爱的唇珠,脸颊会有周君那过于纤长的眼睫,轻轻刮过的骚动。

  然而现实却是没有,周君回头见他已经出来,便站直了身子,那股子闲散安逸,消散无踪。原来雍晋是去拿了一瓶烈酒和药品,他指了指周君的肩膀,周君偏头一看,才觉出那里的伤痛。他竟然不知何时受了伤,肉里还嵌着一块铁片。

  周君又抽了几口,接过雍晋给他的烈酒,大大灌了一口。自己潇洒地将衣服脱了,方便对方处理。这一脱,那怀表又露了出来,可雍晋却不看了,他专心致志地清理周君肩膀上的铁片,神色严肃,动作迟缓。周君有心缓和气氛:“你的包扎技术好像没之前好了。”哪知他这话一出,雍晋竟放下手中镊子,同他道歉:“不好意思,我去叫一位医疗兵过来。”

  眼见人要走,周君一把攥住雍晋手臂,却明显感觉到雍晋动作一滞,面上痛色闪过。他立刻松开手:“你怎么了?”雍晋摇头:“一点小伤,你怎么会来这里,这里并不安全。”许是这些话,雍晋从见他开始,就想说了:“赶紧回去,我会让人送你走。”

  周君对他这种自顾自的行为不满意:“谁要走了,我不走,我有事情要做。”雍晋黑了脸:“什么事情非得来这里做!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如果今天我没接到指令,赶到那里,你会怎么样?!”雍晋怒气十足,把周君的怒火也激了起来:“我知道,我很感谢你,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替我决定任何事情!”

  雍晋怒极反笑:“你不懂现在世道的可怕,你为什么就不能待在安全的地方?!”周君大怒:“我是男人,我也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不需要你来教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更何况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他的话将眼前的雍少将气得不轻,以至于雍晋不顾手伤,奋力地捶在一旁木桌上:“我只是担心你,如果你今天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周君盯着他有好一会,笑了:“不怎么办,这也和你没关系。”他话音刚落,雍晋便狠狠地看着他,眼神可怕地几乎要将他生吞入腹。周君下意识想后退,他反思自己是不是挑衅太过,正考虑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却见雍晋垂下脑袋,气势颓靡,万分苦涩道:“你知道我爱你。”

  这话出现的毫无预兆,如凭空惊雷。惊得周君扶着椅子,仓惶地垂下眼。许是这场大家心知肚明的暗战中,雍晋在同他投降。可他却没有那赢了的欣喜,也无胜后志得意满,只有满满的涩然与难过。

  以往有过许许多多次机会,雍晋都不愿同他说一声爱。也许那些爱是藏在一封信、一块怀表,一枚戒指中,他知道雍晋爱的份量,也同样知这人开口要分开的决然。周君和很多人都说过爱,他嘴上的爱轻易又轻浮,份量是不足的。因此他愿意用行动去追去寻,在历尽劫难后,取来一朵月季落在雍晋枕边。

  周君抬手压住额角,他闭了闭眼,像是被阳光照晕了脑袋。他站起身,想要走。周君伤口还未处理好,大概是刚刚过于激动,又开始出血。雍晋钳住他的手腕,他旧伤处也裂开了,那血渗出,把衬衣都弄红。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嗅觉,他们腿挨着腿,动作间又重新撞在了一起。

  墙边的倒影叠成一团圆满的黑,周君后腰靠在桌沿,他是真的昏了头,不然他现在为何眼眶是热了,还如此想要抱住雍晋。他深深吸气,试图清醒一些。血腥混着雍晋的味道,一股脑涌进鼻腔,立刻侵袭了他的所有理智。他们凝视着彼此,那是极长的一段时光了,仿佛怎么也看不够,又好像不认识了般,要重新铭刻眼前这人,在脑海中留下的痕迹。

  雍晋眼神痛苦又矛盾,他又抚上周君的下巴,拇指细细摩挲着他温热的脸颊。他温柔低声道:“我和你认错,就听我一次好不好。”周君手指扣紧了桌边,他同样轻声道:“那天晚上的理由是什么。”他大概早就猜出来了,但却不甘心,想求来一个答案。

  雍晋失神地望着他的脸,好似说过爱后,一切都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他说,他怕周君等他,又怕周君不会等他。得来答案后,周君那一刻的感觉,是一个长久失去零件的老旧钟表,终于又重新艰难地动了起来,咔擦咔擦,朝前走着。

  也不知是谁先主动,两张唇贴在一起,便分不开了。一切幻想与回忆,全部涌了回来。周君只觉得雍晋的唇似火,烧得他不断朝后退。他被压在了桌子上,十指紧紧扣在一块,指尖还有阳光的温度。光斑落在衣服的褶皱、微乱的发丝,通红的耳垂上。而同样的,雍晋深深沉入了身下人的眸海中。到底是谁吸引了谁,这通通说不清了。

  就像最开始的纠缠,一切都来得毫无道理。如今只剩下结果,和疯狂失序的心跳。周君咬破了雍晋的嘴唇,吮着那股腥甜。雍晋也纵着他,他的手揉进了周君柔软的发里,微凉的发丝缠绕着他。

  这场温存过于久违,又或者早已在雍晋心中期待过,梦到后许多次。在激烈的索取过后,他便小心翼翼地,柔情万千地在周君的唇上一下又一下地亲碰着,就像蝴蝶吻过花。

  软弱的情绪倒袭上周君心头,过往种种的难过与委屈,都一股脑地翻了上来。他抱着雍晋的背,像是被欺负的孩子一样皱着眉。大哥的病、嫂子的事、周家的破败,还有这次的死里逃生,在雍晋的怀里,这些是一点也忍不住了。周君将脸埋进了雍晋颈项里,含了些许哭腔地道了一句:“我是真想你了。”

  第74章